涉汉游赋（小说连载2）

仇仲谦

第一回悠悠千年话浦江三女求签姻缘场

悠悠江水向北流浦东浦西两边走

西边楼高灯火亮东边田野绿油油

话说长江之南，东海之滨，有一块土地谓之苏南，那里沃野百里，水网纵横，是近代中国最富庶的地区。千百年来，这里群英荟萃，商学军政，无不齐全。这块土地上流淌着一条河，那是长江汇入大海之前的最后一条支流，它始于青浦朱家角镇淀山湖，全长百余公里，河面宽数百米，仿佛《西游记》的通天河。现名黄浦江。可知那蜚声国内外的黄浦江则是依古人而得名。

话说战国时期有一位政治家、学者叫黄歇，曾任楚令尹，相传两千多年前，他到过这里，当时这片土地还是荒凉的沼泽，其间蜿蜒流淌着一条浅河。雨水多时，它泛滥成灾；雨水少了，又河底朝天。百姓深受其害，骂作“断头河”。黄歇见众生危难，就学大禹治水，率民众疏浚，顺地势将这条河改向北通长江口，一泻而入东海。百姓感激黄歇，便将这条河称作黄歇江，简称黄浦。“浦”在古吴语中就是河的意思，后来黄歇被封为春申君，成为战国著名的四君子之一，后人又把这条河叫春申江。直至南宋，有关典籍上还称之为黄浦塘、黄浦港、黄浦、大黄浦，鸦片战争前依旧名“黄浦”，1840年后，始称黄浦江。

至于有史记载的浦江疏浚工程见于清同治《上海县志》：谓明永乐中由户部尚书夏原吉（1367～1430）主持，过了一百多年，著名清官海瑞（1514—1587）也主持过一次大工程，当时黄浦江的源头有3条小河，于是海瑞带民工在古东江（时称横潦泾）金汇港口东侧修坝建闸港，把上游来水北折改走黄浦，始成今日的黄浦江。

百余年前，上海新城渐渐崛起。沿着宽阔的黄浦江，左边是外滩，柏油马路、高耸大楼、现代化桥梁。右边依旧是朴素的农村，田间小路、河边的小镇、小河上拱起的石桥、石条铺成的狭窄街道、街边的各式店铺。

浦江中时时会泛起江猪（学名江豚），江边星星点点地扎起鱼棚，一根长毛竹伸向江中，顶端四条细竹张着大网，沉在水里，久不久拉起网，就会捕到鱼虾，让人看着就心旷神怡。

靠江有很多小镇，一般小火轮是靠不上岸的，就会用木或竹从岸向水中搭出独木桥，小火轮靠近浮桥，乘船的人会晃晃荡荡踩桥上岸。

闸港是黄浦江东畔的小镇。镇上有一户张姓人家，主人秀才功名，熟读诗书，颇识韬略，原是苏松太道台衙门小吏。咸丰元年（1851），南方爆发太平天国起义，兵势汹汹，迅速打到江浙，定都南京。而当时天地会中有一个叫小刀会的支派，乘机呼应，于咸丰三年（1853）七月起兵，迅速占领了上海县城，杀了上海知县袁祖德，活捉了苏松太道吴健彰。于是张先生深恨时局艰险，遂退出官场，携家人到浦东买下几亩薄田，维持家计。时张先生已年过五十，无奈老妻肚皮不争气，未生下男丁顶门户，至今膝下仅有三女，由于张先生十分仰慕古时那位隐居在杭州孤山赏梅养鹤的诗人林逋，于是就给自己的三个女分别取名为香梅、腊梅、白梅。平时在家由己课读，也不放松日常的女红。日子就一日度过一日。虽平静，然张老先生想到这里，不免叹了口气。

张家屋在镇东头，中间一客堂，两边一大两小房间、外加一厨一吃饭间，极普通人家。门前庭心有大空地，留两个出口，四周住着几户人家，是多户聚居的院落。张家客堂中间摆着两张八仙桌，两边靠墙各放三套茶几和靠背椅，散放一张织布机和一部纺车。墙上挂一对联，写着：“水浅香清梅映月，琴深韵雅照吉星”。正近春日晚，天刚黑，香梅姑娘就到客堂里点起一盏油灯，招呼两个妹妹出来做生活。按当地民风，女子在家的生活就要纺纱织布纳鞋底。以作日后嫁妆。不知不觉中张家三姑娘都大了，到了快出阁的年纪。

夜深四周静，月色正宜人。邻人已入睡，墙角蟋蟀鸣。灯芯随微风闪烁，随着织布机部件撞击的节奏声、纺车木轴咿咿呀呀的摇曳声，腊梅缓缓哼了一句“唧唧复唧唧，木兰当户织。不闻机杼声，唯闻女叹息。问女何所思，问女何所忆。女亦无所思，女亦无所忆。”纤细的女音在小屋中回荡，与夜混和，传送一丝凄美。

白梅听着，马上接口：“二姐何必忧虑，凡事皆有缘，凡人必有路，只要做得正，必有人上门。古人不是说，‘关关雎鸠，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，君子好逑。’”

大姐打断话头，就说：“不必烦，也不要瞎讲。《诗经》固然有关雎之唱，然也有《摽有梅》，说女人应该适时而嫁。诗里说：‘摽有梅，其实七兮。求我庶士，迨其吉兮。摽有梅，其实三兮。求我庶士，迨其今兮。摽有梅，顷筐塈之。求我庶士，迨其谓之。’既然诗经上都这样说了，我们还是要好好思考。”张家三姐妹，二姐稍胖，心直口快。小妹稍矮，讲话口气老成，平时人叫她“老芥菜”。只有大姐十分理智，虽略嫌精廋，但头脑清楚，办事干练。经大姐刚才一说，三姐妹商量了一番，议定有空到庙里烧香抽签，以明前程。

闸港朝南六里，到金汇桥，在金汇桥镇旁树立着一座牌坊。闸港落北六里，到杜家行，途中有一座庙，那是近千年来佛教深入民间的象征。庙仅一个大开间，虽没有名刹古寺大雄宝殿那么森然肃穆，气宇不凡，却也十分干净宁静，中供坐佛，前面摆放三两个蒲团。两侧观音罗汉。平时任由乡人朝拜，磕个头、抽个签。

早春二月，风和日丽，三姊妹结伴进庙，匍匐在蒲团上，在佛前虔诚许愿，摇晃签筒，陆续摇出三条竹签，各自捡起来，认了一遍，默默记在心里，然后往功德箱里放了两个铜钱，笑眯眯走了。一上路，三妹就嚷嚷：“把签条念一念，看看会不会出现好事？”大姐却说：“签文太深奥了，冒昧释签可能会挂一漏万，一旦解释得不准确，后果就不好了。”二姐腊梅：“那就拿回去请教爹爹。”三妹说：“儿女之事，让阿爹参谋好哇？”大姐香梅说：“有啥要紧？阿爹自家人。老人看得远，看得准。”“好吧。”三姊妹就这样定了。

到家已是傍晚。夜饭后一家人坐在客堂里瞎七搭八讲闲话。白梅突然冒出一句：“阿爹，侬信算命哇？今早我伲三个到镇北小庙算命，侬帮我伲讲讲。”

张先生说“好吧，我就讲自己看法。算命，花样众多。最早的四千多年前的夏有连山、三千多年前的商有归藏、两千多年前的周有周易，都是演算六十四卦判吉凶。后支流有看面相、手相、生辰八字、望气、摇签等等，历来有很多人笃信算命，认为人生天地之间，造化纯由于命数。八字超群，不贵则当大富。但也有很多人不信命。古书上说‘心好命又好，富贵常暖饱；心好命不好，天地也相保；命好心不好，虽富折寿早；命心都不好，饥寒直到老。闲时检点平生事，静坐思量日所为，但把寸心行正道，自然天地不相亏。’所以说，个人的操守品行是一生平安的根基。”三姊妹不约而同应声：“晓得，晓得。”

张先生接着说：“把你们今天抽到的三根签讲一讲。”

白梅说：“我抽到那根签的签文是‘长天忽震雷霆响，凛凛帷中独有威，惊散鸿雁飞塞远，狂风飘散落花枝。镇南镇北乡关阔，家住浦江东复西，借问百年堪结子，月老牵线前世定。’”

张先生想了一想，说：“那是震卦。据签文‘狂风飘散落花’句来看，前程将碰到一点风险，不过也隐示将会遇到一个好姻缘。签文预示贵客终会自来临，个人把持须当时。有福无禄不至亏，门荣户显共相持。”

一看妹妹得个上卦，腊梅急忙说：“解我抽到的那根签。”

张先生说：“不忙不忙，把你今天抽到的那根签讲一讲。”

腊梅说：“我抽到那根签的签文是‘江边雁伴飞南北，天下女嫁男婚娶，心灵机巧性居闲，院中花径缘客扫。逆水行舟途艰难，勇于舟中掌好舵。门庭瑞气腾腾起，从此无灾过百秋。’”

张先生又想了一想，说：“那是归妹卦。好卦，好卦。据签文‘舟中掌好舵’句的意思是要你将来当好那个家，前途平安。签文预示万里秋风一凰飞，自有良凤相伴随。万人身上寻生计，万福归来日已西。”

张先生接着说：“香梅，你那条签文怎么说？”

香梅说：“不用了，签文都是游戏，不必当真。”

张先生说：“可疑可信，或许能帮你认识生活，但说无妨。”

香梅说：“好吧，那我也说出来吧。我那条签文写‘自古兴隆泰渐通，因逢除夜月朦胧。如今暗地逢明烛，随照流光却向空。寒塞雾烟莺燕少，雁飞沙塞也西东。知君意在青松下，堪笑桃花满树红。’”

听完，张先生便想了一想，说：“那是一注泰卦。恭喜你了，阿囡，这是卜筮中最好的一卦。《易经》上说：‘下乾上坤。小往大来，吉，亨。’卦辞说它男女搭配，阴阳和合，只要付出努力，必获丰收。然而卦辞固然意味着你今后吉祥顺利，但须知气数安排何足猜，三思戒慎防轻失。风筝高向白云飞，万里风光收眼前。”

听着父亲一席话，三姊妹心中充满了期待，仿佛月夜浦江水，清澈涟漪。

（待续）